“哒哒”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响，清晨的空气里总是带着凉凉的湿意，仿佛伸出手，就能感觉到从指缝间漏过的水流。

  亚瑟懵懵懂懂的，他依稀记得自己现在要去找母亲，所以早早起床，穿过长廊，冷瑟的微风让他有些不安。

  他听到轻轻一声“滴答”，像是凝在白蔷薇枝叶上的露水滴落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种直觉，明明母亲死后，庄园里的白蔷薇因无人料理，几乎全部枯萎死去了——

  ——母亲……死了？那他现在要去找谁？

  像是触及到某个隐秘的开关，亚瑟停住脚步，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心底翻涌上来堵住他的喉咙，他张了张有些颤抖的嘴唇，却说不出话。

  微风突然凛冽起来，来势汹汹地扑向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让他无法思考。他的梦境里忽然野草疯长，遮天蔽日，连一向晦暗静止的长廊都出现晃动，边角开始崩塌。

  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在虚实界限上不可抑制地思念起一个人。

  那个人微微扬起了头，泛红的眼圈让亚瑟顾不上梦境崩塌的恐惧，只觉得心疼。

  那个人对他说:“好。”

  亚瑟醒了过来。

  他醒之后，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在交错的梦境与现实中确认着昨天发生的事。

  耀活着。他们再度相逢。

  亚瑟突然笑出声，他难得没有立刻起床，而是慢慢将往事回忆得清晰。那些曾经一碰就要渗出深红血液的往事。

  现在看来，那些深藏的回忆，弥足珍贵。它们昭示他和王耀走过的风风雨雨，就像一本尘封的笔记本，今后，将会重新被翻开，然后继续记录下他们的故事。

  真好。亚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会是个如此容易满足的人，比如他昨天竟然在晚上十点前把王耀完好地送回了家。

  他揉揉头，唇角依旧带着笑，迅速收拾好自己。昨晚送回王耀后，他立刻赶回自己的公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制定好接下来几星期的工作计划，发送给了助理。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自己会完全不想做与王耀无关的事，十分干脆地选择了旷工。

  说起来，虽然在C城居住了这么久，公司也已步入正轨，但在私生活上，比如这栋小公寓，亚瑟只是在将就。曾经养尊处优事事高人一等的少爷，学会了接纳在先前看来不可能忍受的事。

  大概是因为，在遇见王耀以后，所有事都变成了将就。

  现在不行了。天知道亚瑟多想把王耀关起来，再不让他离开自己。

  亚瑟一边想着是该好好选个房子了，就是不知道王耀的那帮弟弟妹妹们又是怎么想的……便听见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扣上白衬衫的最后一个扣子，上身的线条干净利落又透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随手拿过手机，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时明显一愣。

  他有些迟疑地接听，开口:“……Dad？”

  八点半，亚瑟准时出现在王耀家楼下。他刚停好车，就看见一身粉嫩睡衣的王湾湾拎着个漆黑垃圾袋下来了，面上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她作势想要打个呵欠，刚张开嘴，余光无意往旁边一扫，就看见帅气逼人衣冠楚楚的柯克兰少爷站在不远处的盯着自己，正气凛然的表情里怎么看怎么像在忍笑。

  我屮艸芔茻！王湾湾内心狂吐槽，怎么就被这个家伙看到了呢？

  其实吧，王湾湾在外一直很是嚣张，又偏偏七窍玲珑，毕竟别人是有嚣张的本钱，但在王耀面前愣是装出了单纯卖萌爱撒娇的软妹一只，兄控真可怕。

  可是，她没忘，就是昨天晚上，她守在窗边，一看见王耀下了车，和亚瑟依旧亲密无间，王湾湾蹭蹭蹭就跑下去了，抱住哥哥，大声地说:“啊啊啊哥哥你就不要我们了吗我那么远赶回来连哥哥做的饭都没吃到哇！”控诉得声泪俱下字字泣血。

  王耀立刻就心软了，连忙哄了一会儿，于是都没来得及和亚瑟告别，便被王湾湾推回家。

  临走时，王湾湾在王耀没注意的时候，还给了亚瑟一个霸气至极的冷笑，亚瑟独立寒宵中呆愣许久。

  王湾湾自认为已经和亚瑟结下了不解之仇，所以，自己这副模样，怎么可以被他看到？！

  倒是亚瑟镇定自若，仿佛昨晚他并没有看到王湾湾的冷笑，礼貌地打招呼:“早安，耀起床了吗？”

  啧，这一个两个的，一大早就来抢哥哥了。王湾湾索性破罐子破摔，翻了个白眼:“你来晚了，哥哥被布拉金斯基接走了！”

  Shit！亚瑟平静地怒了，自己准备好一切来接王耀，竟是这样的结果。亚瑟默默盘算着凭着柯克兰家业如何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打压布拉金斯基家族。

  “诶，”王湾湾一看亚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把垃圾准确抛入垃圾桶后，喊了亚瑟一句，“上去谈谈，都别想我们那么容易就把哥哥嫁出去！”

  怎么会这样呢？围在哥哥身边的为什么都是些懂得收敛爪牙的狼啊？王湾湾郁闷地想着。

  不过……王湾湾看了一眼瞬间光彩万分的亚瑟，撇了撇嘴。

  如果不是狼，怎么在这片泥淖里护哥哥安好？如果不懂得何时该收敛爪牙，怎么给哥哥最好的幸福？

  王湾湾不求什么，哥哥受过的苦已经够多了，一定、一定不允许再有任何恶意伤到他。因为知道哥哥会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所以他们才能无所顾忌地征战四方，才不能让随随便便一个人来就把哥哥拐走了。

  回到家，王湾湾说了句“自便”，就先躲进了房间里。

  亚瑟勾勾嘴角，他知道自己是初步合格的，嗯，要和耀的娘家搞好关系。

  房子宽敞又温馨，客厅还连接着一个玻璃推拉门隔断的阳台，阳台上摆着几盆即便在冬日里也精神抖擞的小植物，看得出主人将它们照顾得很好。直觉告诉他，那是王耀的成果。

  他没有随便乱走，端坐在布艺沙发上，环顾着四周，搜寻王耀的痕迹。

  他可以想象到，王耀陷进沙发里懒懒地看着电视的样子，王耀站在开放式厨房里带着笑做饭的样子，王耀侍弄着阳台的花草细腻温柔的样子……

  怎么办，恨不得现在就把王耀抢回家去。

  片刻后，王湾湾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一身深红风衣，长发梳理好，妆容淡淡，先前没睡醒的邋遢样一扫而空，浑身散发着职场成功女性的女王气场。

  亚瑟收回思绪，他面上依旧是礼貌的笑，放松而自然，神经却瞬间绷紧。

  啧，真是比之前任何一次谈判都紧张啊。如果此时的地点是谈判桌上，亚瑟毫不怀疑王湾湾会往他脸上甩一堆文件。王家的弟弟妹妹哟……一个比一个兄控。

  王湾湾对他的举动略略满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微抬下巴:“嘉龙有事出去了，濠镜还在处理事务没回来，现在只有我和柯克兰少爷谈，您可不要嫌弃。”话里满是揶揄。

  亚瑟淡淡地笑了，他知道这王家的妹妹是最重要的一关，怎么会轻视？

  “哪里话，”亚瑟回答到，“你们都是耀最重要的家人，喊我的名字就好。”

  王湾湾露出了点微笑。这小子，很会说话啊，比伊万冷冰冰的礼貌让人舒服多了。

  “说吧，”王湾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有什么打算？”

  看似目的性不强的一个问题，亚瑟却十分慎重地开了口:“我有信心让耀再次接受我——实际上我不认为我们有停止爱过对方，无论耀的选择是什么，我尊重他，但不可能离开他。”

  “即便将你的家族弃之不顾？”王湾湾冷静地问到。

  “我想这不会发生，”亚瑟肯定地回答，眼神中却是一片幽绿的柔和，“耀不会逼迫我做出这种选择的，我知道。但我也不会允许我与耀的情感受到家族的阻碍。”

  王湾湾有些愣，她知道亚瑟或许是很喜欢王耀的，从五年前亚瑟对王耀寸步不离的守护就可以看出。但喜欢这件事很容易变质，她是没想过这位显赫的少爷如此深情，五年的时光竟没能将这份情感损耗半分，而是变得愈发炽烈。

  王湾湾说不出话，但她不甘示弱:“你不气我们当年一声不吭地把哥哥带走？你不气哥哥？”

  因为任何的间隙都能让感情变得岌岌可危，爱是容不下沙子的，爱一个人是无条件的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即便你还爱他，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亚瑟一怔，无懈可击的笑容有些凝固。

  怎么可能不气？当他知道王耀还活着的那一刻，几乎要疯了，脑海里想的全部都是把王耀锁起来，不让他与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接触，就这么一起死掉也好，反正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五年。

  可是，昨天下雪了。玉屑似的雪末，寥落地洒下来，冷冷清清，像若即若离的一个吻，却让急切寻找王耀的亚瑟怔怔地看着铅灰天空出神，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只想紧紧地抱住那个人，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胸腔中牵动着自己每一根神经的震动，仅此而已。

  于是他看见了他，毛绒绒的帽子些微遮挡了他剔透的琥珀色眼瞳。这足够了。亚瑟牵着他去邻着浩渺长河的公园，去有浓浓巴/黎左岸风格的书店，他们像以前一样聊天，仿佛从未经历过离别。

  他知道什么都不值得去计较了。

  “那些不重要，”亚瑟从漫长却缱绻的回忆中一步步走出来，缓缓地说，“他活着，是最好的事。我只会更爱他，至死不渝。”

  这就像是热恋中的人不经大脑说出的话，可亚瑟说得那么认真，一字一句，覆盖住世界的苍凉。

  屋外寒风掠过，昨天的雪短暂如梦，两个人漫步走过长街，细碎的雪融在王耀漆黑的发间。

  王湾湾终于受不了了，一拍沙发，怒到:“艹！秀恩爱分得快！我不管！一年之内，你别想哥哥从这屋子里搬出去！”

  亚瑟若有所思般点点头:“也好，一年的时间，足够我做完这边的工作了。”

  王湾湾觉得恋爱中的人真是不可理喻！这种“我家媳妇儿先将就着交给你们照顾了”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她随即冷哼一声:“是吗？我倒是听说柯克兰老爷的手段出了名的果断决绝，你摆得平？”

  亚瑟这才面露难色，斟酌了一下词句，才敢开口:“实际上……家父即将到达，他说，想与耀和他的家人进行友好的谈话……”

  “……你爸爸。”

  亚瑟很久以后也没弄清，王湾湾的这句话，究竟是在陈述，还是在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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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的父上才不是来捣乱的ㄟ(▔ ,▔)ㄏ得到祝福的幸福，才会更圆满吧？
我在思考，如何才能正确地结尾，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