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柯克兰，柯克兰家族独子，五年前至C城第一医院担任实习医生……”伊万的声音波澜不惊，美术馆二楼的悬空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影，从这里可以透过下方一楼的玻璃天花板看见展厅里的人群。

  “我深知布拉金斯基家族势力强大，知道这些小事易如反掌，”亚瑟同样平静，直视那双深紫瞳孔，“我想问的是，您这种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耀身边？”

  能够知道耀还活着，这足够让亚瑟欣喜万分，但他并没有忽略伊万对王耀展现出的情感，一想到这些年自己不在耀身边，竟然就被一个危险人物乘虚而入，真是……相当的碍眼。

  伊万闻言，低低笑了一声:“柯克兰少爷，答案很明显，我喜欢他。希望您不会说出让我们公平竞争之类的蠢话，喜欢这件事不存在公平。”他的眼眸里染着笑意，蛰伏于其下的情绪却是晦暗不清，像西/伯/利/亚暴雪肆虐的冰原。

  shit！亚瑟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真是毫不掩饰的黑道作风，这个时候一定要表现得更加霸气才行啊，拉投资什么的见鬼去吧！

  “您明白就好，”亚瑟勾起嘴角，幽绿眼睛里却是凛冽，“希望您的身份不会给耀带来困扰。”言辞礼貌得体，偏偏字里行间尽是讽刺。

  伊万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了一声:“恕我直言，你如今同样踏进了这片泥淖，你和我都不能给他纯粹的感情。”

  因为，他们这类人，双手早已开始沾染上肮脏，尤其是他们这所谓的“名门望族”，不知是建在了多少的骸骨之上。

  纯粹的感情？亚瑟微微一怔，眼前忽然浮现出很多年以前的场景，那时王耀紧闭内心，害怕去人多的地方，需要自己紧紧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穿过拥挤人群。

  他的世界只剩下透过病房窗户向外望去的那一小片天空，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他，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之后，自己的世界又被硬生生地塞进许许多多冷冰冰的东西，只有属于王耀的那一块空得心里难受。

  此时，多年以后的重逢，许多事面目全非，但当亚瑟看见王耀那样毫无防备地在沙发上熟睡的样子，封藏的五年的情感从胸腔急速涌向全身，他知道，自己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这个人啊，恐怕……一生都变不了了。

  亚瑟微垂眼帘，面容上渐渐浮现出的淡淡笑意，让伊万不由得皱起了眉。

  清冬的风从走廊上掠过，丝毫没有改变两人间突如其来地沉默。

  “这五年，你都和他在一起吗？”亚瑟开口问到，十分平静。

  伊万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然:“不，两年前的夏天，我们第一次相见，之后我就开始查找有关他的一切，才知道了你和他的事。”

  亚瑟点点头，并不惊讶。说起来，这么多年刻意不再回忆起往事，还没有详细了解过王耀的过去——是什么造成了王耀那样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想知道……”亚瑟组织着语言，“耀遭遇了什么，让他……伤害自己？”他还记得当年伊丽莎白说过，王耀是自杀失败后，主动来医院接受治疗的。

  这些资料，伊万的确搜查过，他知道亚瑟曾为王耀做过心理疏导，可王耀只会将这些事埋在心底。了解这些事或许对治疗王耀有益，那么伊万毫不介意把真相告诉亚瑟。

  “很多，”伊万淡淡开口，眼神中的冷意消散，隐隐是心疼，“五年前，他参加一家权威杂志社举办的绘画比赛，被一个有点背景评委看中了，私下联系他，告诉他只要付出点代价，就能获胜。他当然会拒绝，于是他的作品被更改了作者名发表出来，他甚至被威胁他的画作不可能再被国内任何一家杂志社接收。耀那时的境况已经很不好，这件事就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才会决定自尽。”

  亚瑟从来不知道王耀遭受了这种事，指节掐得泛白，他冷静地问:“那个评委的背景是？”

  伊万瞥了一眼他紧握的手，说到:“别慌，市级地位而已，他暗地里干过的事足够让他永远不得踏入政界。”

  “我只是想和他喝喝茶，真的。”亚瑟耸了耸肩，“他眼光很好。”说完，转过身:“就这样吧，有空下次聊。”

  伊万看着他快步离开直至消失在转角处，才缓缓叹出一口气，而面容越发冷峻。

  谁也不能，抢走他的王耀。

  王耀对医院避之不及，不管是在第一医院还是意/大/利的医院，他在里面呆得够久了，只是闻到那医用酒精的味道都足够让他神经紧张。

  王嘉龙同样考虑至此，思考了一会儿，便陪着王耀去了就近的小诊所。家里还有药物，但是王嘉龙只是想确认王耀的病情的确缓解了，他承认他们对王耀过度担心，但是，这好过再让王耀受到伤害。

  况且，哥哥很懂事的，宠不坏。

  王耀规规矩矩地配合医生检查，医生看了一会儿，得出的结论是这只是普通的感冒。

  王嘉龙松了一口气，王耀同样松了一口气。

  艾玛这些弟弟妹妹怎么能把大哥当成熊孩子呢，管得这么严。王耀哥哥觉得很心塞。

  走出诊所的时候，刺骨的风从领口钻进去，王耀连忙把衣服的帽子扣在了脑袋上。帽子的周边有绒绒的毛，衬得王耀就像个准备把自己缩成一团以便冬眠的小动物。

  王耀压住头上的帽子，艰难地转过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王嘉龙，发现他连外套的拉链都没拉上。

  “啧，鱼唇的少年哟，”王耀迅速帮他拉好衣服拉链，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肩膀，“要在确保自己身体健康的情况下装逼好吗？”说完，不顾还没回过神的王嘉龙，继续压住自己的帽子往前走。

  王嘉龙无奈又满是暖意地笑了笑，追上王耀，与他并肩。

  街上行人寥寥，大多都躲在家里或是路边开着空调的店面，路面积起的小水坑上仿佛漂着一层白霜，呼出的热气都凝结成淡淡的白雾，光源隐在铅灰云层之后，从缝隙间漏出清冷的光。

  “下雪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王耀愣了愣，看见是前方一个小女生挽着男朋友的手臂笑得开心。

  雪吗？王耀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玉屑似的雪尚稀，落在他唇边，王耀不由得伸出舌尖舔了舔，凉凉的。

  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今后的每一场雪，都愿陪他一起看。王耀嘴角勾出浅浅的弧度，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他这些年，何尝没有想念一个人到心里疼得不行，看着枝头的深浅幽绿都会出神好一阵子。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段故事，早已无疾而终了。

  他看见书上写着：“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怎能不相见呢。那个有着翡翠一般眼眸的人，是他在暗沉夜空下踽踽独行时的生命之光啊，自己早有了飞蛾扑火的决绝，如今想起，这倒是自己妄求了。

  现在各自天涯两处，也好。

  王嘉龙没有发现王耀的异常，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顿住脚步，说到：“哥。”

  王耀怔了怔，掩住情绪：“嗯？”

  “我想起来还要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说完，王嘉龙便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王耀只来得及对着他的背影“哦”了一声，便揉揉鼻子，继续向前走。

  他慢慢走着，身旁都是兴奋地看着下雪的路人，王耀因着他们的喜悦，便觉得自己也高兴了一点。

  他偏着头看向街对面开心得大喊大叫的小孩儿，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帽子蓬蓬的绒毛遮挡了视线，他丝毫没有发现有一个人正向着他走来，直到他撞上了那人，才回过神，迅速掀开帽子，后退几步连声道歉：“对……”话还没说完，那人却把他紧紧抱住了，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耀……”那人把头埋在王耀颈边，嘴唇轻轻摩擦着王耀的肌肤，低低的声音中含着五年来不被人知的悲切与深情，终于再次触及。

  王耀愣愣地被他抱在怀里，只看得见那人金色的头发……他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熟悉的声音让王耀陡然一惊。

  “亚……亚瑟……？”王耀有些颤抖地说出那个名字，心脏像突然被冰凉丝线紧紧缠绕，街边的喧闹一瞬间远去了，他们拥抱时衣料的摩擦声却仿佛都清晰可闻。

  亚瑟清楚地感觉到他想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的颤抖，他在那一刻知道他也想着他，这就够了，不需要猜疑质问，这就够了。

  如果有很多话想说，今后的日子都可以说，但现在……

  亚瑟逼着自己松开了手臂，转而小心捧起王耀的脸颊，满足地微笑着，笑意里昭彰着只留给他的温柔。

  王耀的眼圈有些泛红，一瞬不瞬地看着亚瑟比五年前更加成熟坚毅的脸，可还是那么好看。

  王耀想要说些什么，亚瑟轻轻点上那软软的唇，嗓音有些沙哑：“现在先别说话，和我走，不会太远，好不好？”

  王耀微微一愣，随即漫开一如既往的明朗笑意，如枝头堪堪露出的绯红。

  他点头：“好。”

  “这是你说的，”亚瑟低低说着，握住他微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不许，再说谎了。”

  这回答，是无比珍贵的誓言。

  远处王嘉龙并没有去买什么，他远远看着那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心下一阵感慨。

  哥哥现在，很高兴吧。真好。

  忽然，手机铃声唤回了他的思绪，王嘉龙摸出手机，看着显示的名字“湾湾”，微不可察地皱皱眉，才接听，却并没有放在耳边。

  “嘉龙！”即便隔着距离，没有开扬声器，一个火爆的女声依旧响亮地传来，“大哥在你旁边吗？怎么他没接我电话啊？哎我下飞机了还没告诉你们吧啊哈哈哈要大哥今晚多炒几个菜啊好久没吃了……”依稀还听得见那边高跟鞋撞击地面“蹬蹬蹬”的声音。

  直到湾湾开始说：“哎你怎么不说话啊信号不好吗不可能啊……”王嘉龙才把手机放在耳边，慢条斯理地说：“大哥手机忘带了，还有，今晚你可能吃不到大哥做的菜了。”

  那边的脚步声突然停下，王湾湾的声音瞬间拔高：“为什么？难道大哥又病了！哎王嘉龙你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大哥被人拐跑了。”王嘉龙平静地打断王湾湾的质问。

  王湾湾瞬间安静了，就在王嘉龙真的开始质疑信号问题的时候，突然很明显地听到高跟鞋“蹬蹬蹬”的声音频率变快了，王湾湾气急败坏：“谁敢跟我抢人？！看我neng不死他！！！”

  王嘉龙迅速挂断手机阻隔了湾湾的咆哮，然后默默为某人点了一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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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仓央嘉措

还剩两天开学(ಥ_ಥ)  蛮伤心的。